[吳朵兒記事] 家．外帶．紅豆湯

黃昏，

夕陽斜照，透過咖啡館的落地窗爬上桌；

我一邊闔上筆電，

一邊感謝 Ella 撥空利用週末幫我看稿。

旋即走向咖啡館外，坐上準備接我回台北的車。

在北上之前，繞回家拿媽媽準備給我的紅豆湯，

一進門，看到的景象倒令我噗哧一聲笑出來。

兩老來回在廚房內踱步，

爸爸手拿大扇子，朝盛滿紅豆湯的鐵鍋不斷狂搧；

媽媽則拿著杓子，一次次舀起紅豆湯，再整匙淋下。

（不明就裡的人可能還以為她在做拉茶！）

她一邊還急著發噱：

「唉呦威呀～你們那麼早回來幹嘛！

    紅豆湯都還好燙！來不及冷下來～妳看要怎麼帶齁！」

看到這景象，又是可愛，又是感謝。

說不出的溫暖與感動漲滿心房，說不出口；

只好陪著他們瞎忙，一起笑場。

後來爸媽好不容易弄出一碗溫度適中，

剛好可以放進塑膠碗公的紅豆湯。

放入塑膠袋，幫我打了結。

媽媽提著送我們到門口。

「唉呦，就這樣啦～趕快趕快上路吧～掰掰掰掰！」

爸爸一路送我們到車旁，

用一貫不溫不急的學者口氣，護送我們上路。

「慢慢開喔，路上小心。下次有空再回來𨑨迌（玩）」

然後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老派地和我們揮別。

這就是，我最愛的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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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後，把紅豆湯擱在腳邊，

深怕它倒，還反覆確認擺正了、穩固了，

才開始調整椅子與其他行李擺放的所在。

今天男友負責開車，

因為我的行程表，在台中到台北一路上，都得用筆電一邊趕稿。

把要交雜誌的中文版與英文版寫完、校稿、

還有把 Ella 有提醒的地方一併改正。

（真的是幸運中的幸運，更感謝咖啡界的前輩，

得一位專業又好的編輯賞識，肯予機會，

邀請我撰寫一篇關於咖啡國際論壇的紀實。

有這麼多前輩、朋友與夥伴幫助，

告訴自己千萬千萬要全力以赴，

要如實反映咖啡人在論壇中的火花，

也要讓讀者看了文章有收穫。

希望綿薄的筆力，能盡量如實呈現論壇。）

自收到邀稿的訊息，

大概每天就是晚上七八點下班後，

再到男朋友的辦公室一起工作，

寫到凌晨一兩點，才肯罷手。

就連這次回台中，

雖然很想要多陪陪家人，

但除了吃飯的時間外，

大多也是打開電腦，埋頭苦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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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行到新竹，稍事休息。

一停，才發現不對勁，

紅豆湯碗不知什麼時候碰撞到了，

倒了，

湯灑了整個袋子。

幸好塑膠袋包著沒弄到地毯，

紅豆與半碗湯還留在碗內。

然而，

我還是懊惱不已。

「不是明明已經確認好放正了嘛？」

「剛剛我腳都沒有動，應該沒有踢到啊！」

「行李也都有固定好，沒道理把它撞翻啊！」

霎時烏雲罩頂，

覺得自己辜負了爸媽的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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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行駛上五楊高架橋，車流順暢起來，

心卻堵塞了。

原本敲打著鍵盤的手指停下來了，

原本注視著筆電螢幕的雙眼像是失焦了。

視線像是穿透螢幕，

落在遠方不知何處的焦點，是爸媽下午時那忙碌的身影。

說也很巧，真的很巧，

男朋友放著王菲的選輯，

放著放著，

播起了《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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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怎麼開始流起淚來，

男友因為專心開車，竟也沒有察覺。

待我握起他的手時，

我早已哭到喘不過氣。

試著和緩些呼吸，向他訴說這週末回家聽到的事，

然而一開口，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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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返家的週末，

週五晚餐後和媽媽閒聊之間，

她透漏，已經快兩個禮拜沒有睡好。

前一陣子，爸爸偶然發現喉嚨某處有個凸起；

後來決定去榮總檢查。

她陪著爸爸老早就得去掛號、

排檢查的時間，

終於週五回榮總看化驗報告，

是良性的結節，往後只要追蹤就好。

不必再提心吊膽，終於可以好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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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總天真的以為，

爸媽永遠不會變老，會永遠陪在我們身旁。

長大了，這個天真的想法更不曾改變，

因為只有在爸媽面前，

我們能永遠是個孩子，

也只有在我們面前，

他們能永遠扮演爸媽的角色。

被依賴的角色、像螢幕硬漢那樣永遠不會老的角色。

也因此，

他們不太說，

一些會令我們擔心的事。

然而事實上，

就像我們每天接觸的事物有如過江之鯽，

爸媽所處的時間也是不止息的洪流。

他們的白髮、他們的肌膚、他們眼尾的細紋、他們指間的關節，

這一切的一切，

就要在我們的不注意間流逝了。

他們的沈靜，是為了要成全我們的夢想。

他們的手忙腳亂，是為了要給我一碗親手熬的紅豆湯。

至今我仍記得，

車廂內氤氳溫柔的紅豆湯黑糖香，

以及眼前模糊了一片，互相交疊溼漉漉的路燈與車燈。

金色與紅色交織的光點，

從視線兩旁，飛逝而過，飛逝而過。

在車窗曝印下一痕痕星軌。

我坐在車內，穿梭飛行。

就好像被時間無情地向前推動著，

只能往前，

而無法擁有片刻留戀與暫留。


在那一刻，
我開始深深思考有沒有回台中工作的可能，
有沒有改變工作型態，
有更充足時間陪伴家人的可能。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 / 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於是，更想要好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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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十二月二號，順利完稿。
這兩天也終於有時間，寫下這篇擱在心上的文章。

編輯對我說，她覺得我的文章是很有感情的，
我只想說，
如果我的文字有那麼一些感動人心的地方，
那一定是來自我家人的影響。
因為他們教我認真、教我用心、
教我嘮叨、教我照顧他人、為別人著想、
教我觀察、教我誠實、教我真實付出不保留。

我沒有做得很好，
但希望有一天他們能以我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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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手機裡設定了一組鬧鐘，每天晚上九點半固定響起。
鬧鐘的名稱是：「打電話回家」。

這個時間剛好是媽媽剛吃完晚餐，還沒開始洗碗的時間。
（因為她總是洗菜洗很久，又等到全家吃完她才繼續把剩菜清空！）

希望剛好這個時間，
她坐在沙發上好好休息，
我能陪她聊聊天，說說話；
偶爾是爸爸接電話，
可以聽他念念管理經，
分享承翰（我弟）的近況。

這樣就很好。


吳朵兒  2014.Dec.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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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唉呀，這樣把家裡的事情寫出來，
若爸媽看到，鐵定又生氣。

但我自作主張，
希望能記錄此刻的感情，
記得這碗紅豆湯在心上的溫度。

也希望，如果能喚起你我關心家人的心，
那我想，那也就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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