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朵兒記事] 第28個 母親節

方才出門搭火車前，

媽媽仍忙得像顆陀螺在廚房裡轉，

我偷偷潛入，給她一個她最討厭的擁抱，

然後對她說：

「媽，母親節快樂。...... 感謝您28年來的 ……」

「養育之恩」

「養育之恩」

我們異口同聲，相視而笑。

媽，我今年28歲了，

比妳懷孕生我的那年還要大上兩歲。

您也已成為人母28年載，

這件事對您的人生有著哪些意義？

有一天，好想要促膝長聽您的分享。

有時難以言喻28年來作為一個個體的成長，

我想，每年為了母親節所做的反應，或許可一窺究竟。

一歲時，我可能剛學會爬行與慢步，

這是您身為人母後的第一個母親節，
可能還在煩惱我很難餵的這件事。

（聽說我喝奶的速度慢到一個不可思議，

    總是喝到牛奶都冷了，

    奶瓶溫了又涼、涼了又溫、溫了又涼，

    每餐重複好幾次。）

三歲時，平日我在嘉義，由阿公跟阿嬤照顧，

爸爸在台中教課，而您在台北工作。

每個週末，爸爸會先開車上去台北接您，

再一起開回嘉義看我這小毛頭。

當時您們為了看我，每個週末通勤。

每次見面，一開始，我總是怕生

（這是當然，相較跟我朝夕相處的阿公與阿嬤，您們當然是陌生人等級）。

但是經過兩天一夜，自然又跟你們熟稔，膩在一起了。

聽說您們每次要離開時，都要把我哄到睡著，才能趁隙悄悄離去。

就那麼一次，在你們離開床榻時，我醒來了，

倏地從阿公與阿嬤身邊跳起來，

一路大哭尖叫衝出門要找你們。

那是我僅剩的兒時記憶之一：

就是阿公在最後一刻抓住我，

而我淚眼汪汪看著在昏暗的路燈下，

你們的車尾燈消失在扶桑花築起的小路盡頭。

五歲上幼稚園，我想這可能是第一個特別跟您慶祝的母親節，

我已從嘉義被您們接回台中上幼稚園，

而且幼稚園老師一定有提醒我們要記得跟媽咪說「母親節快樂」

您或許還出席了母親節特別活動，

我們一起在活動中合影。

那是我印象中您最後一次身為職業婦女的角色，留著長髮，

爾後弟弟出生，您為了全心照顧我們，

辭去工作，也剪去了需要時間照顧的一頭長髮。

朵兒與朵媽

十歲小學四年級，那時候親手畫張卡片送給您，

覺得就是最大的祝福了。

弟弟剛滿四歲，正是我們兩個吵得最兇的年紀。

當年您的母親節願望，

第一個是希望我們不要吵架，

第二個還是希望我們不要吵架，

第三個大概就是希望給我們姐弟一人一支菜刀，自己去廝殺。

十五歲國三，不只親手畫卡片，還會做紙雕，

記得那是兩隻很大很細緻的蝴蝶，浮貼在卡片上。

但那是個叛逆的年代，

在母親節過後不出幾天，我們就起了爭執，

印象中您好像一怒之下就當著我的面把卡片對半撕了，

現在想來雲淡風輕，我們也已忘了當初爭吵的原因。

只記得往後的手做卡片，

我好像潛意識中開始選用更厚更難撕的紙材。

十八歲高三，雖是水深火熱的指考期，

還是全家一起回嘉義老家，為阿嬤與外婆過母親節。

阿嬤家的場子永遠辦在布袋港區的英賓海產，

外婆家的午餐總是在自家灶腳，吃螺肉蒜與炸花枝丸，

那時候不知道，

原來這樣的光景已僅剩倒數幾年，

包括和外婆在一起時，您臉上柔軟的笑意。

二十歲大二，當時別出心裁做了一整本「笑話大全」送給您。

因為笑點極高的您，總是很難笑，

所以我突發奇想，上網跟借書，

把覺得好笑的笑話全部手抄成冊，還附精美插圖。

但是忘了回頭問您，您看完了嗎？總共笑了幾次？

放眼世界，您應該堪稱是最難取悅的女人之一。

二十四歲研究所快要畢業，
從台北提著香帥的芋泥蛋糕回家慶祝母親節，

那時候還沒有高鐵，我總習慣搭國光客運，

母親節返鄉的人龍圍繞整座台北西站；
從台北西站到台中朝馬車程剛好兩個小時整，
光排隊可能就耗了一個多小時。
但是，能回家真好。
那曾經是最低潮的幾年，
我們一家屋簷下的光陰像是被吃掉了，
您與爸爸怕旅居在外的我擔心，
許多艱苦與狀況總瞞著我不說。
而總算，這始料未及的一切讓我們全家更堅強。

二十八歲的這一年，

連續兩年，都是準備了最落入俗套的禮物給媽媽。

我知道，什麼禮物最適合她，

但仍卻不知道，怎麼做可以讓她更開心。

有人說，

南部人很硬頸，

不輕易給小孩讚美、也不輕易表達彼此的愛。

這句話，對也不對。

我們是很硬頸沒有錯，

很多事情習慣自己來，

不喜歡麻煩別人，

不喜歡依賴別人。

媽媽不太告訴我們她的夢想、

也不太告訴我們她的煩惱。

她不會開口跟我們說「我愛妳」

也鮮少讚美或肯定。

她最討厭擁抱，

是因為穿梭在廚房、陽台、頂樓、市場、銀行而滿身大汗的她，

最討厭我們一抱上那種黏黏膩膩熱呼呼的感覺。

但每次回家時，

廚房裡燉的一鍋是雞湯，一鍋是黑糖紅豆，

冰箱打開，裡面放的總是我最愛吃的優格與水果。

當然，這就是她對我們的愛。

我選擇了一條他們期待以外的道路，

有時想想，是否生得起養得起小孩，都還是個問號。

他們從未說過支持與否，

但每次媽媽在電視節目看到咖啡產業相關的討論，

都會趕快打電話叫我收看，

或是拿出紙筆記下重點。

硬頸的她，就是這麼可愛。

28歲的我，今年再次相逢母親節的時分，

已經知道這個時刻筆墨不能形容。

卡片、康乃馨、或是任何的禮物，只是聊表心意。

更想知道的是，

媽媽，妳想要的是什麼、妳需要的是什麼？

祝福妳開心，

我們應當怎麼做，讓您可以過得更開心？

28年前的您，

想必也曾經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決定是否結婚、懷孕，

思索人生的軌跡如何規劃，

生下我之後如何兼顧撫育我與工作、

以及在我與弟弟成長中每個階段的抉擇.......

即使對十分有能力的您來說，

每個抉擇依然困難，

但我相信您都盡力用最大的智慧與付出，做最好的決定。

而您做的各個決定，
都是在成全我們，渺小自己。

媽媽，謝謝您。

無盡的感謝。

母親節快樂。

女兒  筱翎 敬上  2015.05.10

172 次北上自強號  台中至台北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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